這真是個人吃人的世界

空氣科技，一家在韓國的科技公司，是我們的客戶之一。他們和另一家公司，美好生活公司，簽了約，賣網路產品給對方。當初簽約時，有擬定產品的數量以及保證價格。然而，由於匯率波動的關係，產品的成本突然高出很多，多賣多賠（入不敷出），不賣也得賠（違約金）。於是公司財務岌岌可危。耳聰目明的員工，在第一時間跳船逃生，好像鐵達尼號沈船前，大家搶搭最後一艘救生艇。公司的CEO則力捥狂瀾，把百人的公司縮減成二十人，砍掉不賺錢的產品線，留下金雞母，準備在金融海嘯之後挨過寒冬。

我和公司的＂韓國總指揮＂去拜訪空氣科技。CEO帶著一位離職的員工和我們開會。這位離職的員工，舉止很有氣質，據說家裏也很多金，我們姑且稱他為安靜先生。安靜先生是耳聰目明的員工之一，當初負責的是多媒體的產品開發，產品算得上是公司的金雞母之一。在公司財務岌岌可危之際，人人求自保，他也跳船逃生，據韓國總指揮說，他們出去自己開了一家公司，幾位在原公司多媒體產品線的要角，也跟著跳槽過去。雖然我們跟空氣科技算是玩完了，做了半天的產品可能沒機會量產，但是安靜先生的新公司，還是有機會繼續拿我們的東西，把幾乎完成的新產品做完，生意機會仍是存在的。只不過，舊公司的CEO找離職員工和我們一起開會，究竟是怎麼一回事？我還是很好奇。

CEO先跟我們解釋公司的狀況：為什麼會賠錢、現在剩多少人、以及未來的計畫。在他的想法當中：人力緊縮之後，新產品的研發是沒辦法自己做了，但是已經量產的舊產品，其實不太需要人力，幾支金雞母產品尤然。因此他們決定關掉一些產品線，人力縮減到最少，專心做這幾支金雞母的大量生產，認真地把該賺的錢賺回來。這樣，公司的體質，還是可以漸漸恢復。不過研發需要太多人力，現階段是沒機會了。但公司不往前走也不行，只好請其他的公司當做third party幫他們開發新產品，他們付必要的授權費。安靜先生的新公司，將是合作夥伴的其中之一。這是為什麼邀安靜先生一起加入的原因。

CEO的想法很實際也很可行。看起來他很努力救亡圖存。只不過大環境很不好，是否成功，並不光只看努力與否而已。這是有點悲殘的現實。

接著代理商和他談出貨的事。看起來，因為公司的情況，原本他們接到的訂單，客人都已經跑掉。所以CEO很抱歉地向代理商說，未來幾個月沒有機會拉貨了。但是畢竟這條產品線是金雞母，當初做到快要量產的東西，空氣科技還是希望把產品完成，再找新客戶。只不過因為現在不再是自己做，而是要找合作夥伴（也就是安靜先生的新公司），時間恐怕得延後到明年的二月。代理商很客氣地告訴CEO：其實他們為空氣公司備了一批貨，是當初空氣公司說好要拉走的，結果發生了這種事，是大家都不願意看到的。然而代理商的庫存還是有壓力，他們要確認空氣公司是否仍會把貨拉走？CEO硬著頭皮答應在年底前一定把貨拉走。

我們離開之後，代理商和韓國總指揮在車上核對出貨數字。代理商說，安靜先生希望我們不要向他們收額外的開發費用，因為他們剛成立，又是小公司，但他們保證很快就會有出貨。檯面上，他們只是空氣科技公司的合作夥伴，空氣科技公司請他們代為開發軟體，他們收軟體的授權費。但是在檯面下他們還是自己找客戶，做自己的生意。

我對＂檯面下＂一詞感到好奇，於是問道：檯面上，空氣科技公司要等到明年二月新產品才會完成，而且原本已經接到的訂單都跑掉了，所以現在也無法出貨。但檯面下，是不是另一種情況？

代理商說：是的。實際的情況，客戶並沒有跑掉，訂單也沒有cancel，只是跟著跳槽的sales一起轉到新公司了。然而空氣公司的CEO並不知道他的離職員工把訂單一起帶走了。代理商很高興地數著：下個月，安靜先生要拉貨1K。下下個月，不知情的空氣公司CEO仍會依約拉貨1K...。

我的心裏忽然感慨了起來。救亡圖存的CEO，眼睜睜地看著員工跳船逃生，什麼也做不了。而且，員工離職前，順便吃乾抹淨，把舊公司需要賴以為生的訂單，也一併帶到新公司去了。然而CEO被矇在鼓裏，還以為對方是可以合作的夥伴。我這個旁觀的外國人，知道的實情，竟然比可憐的當事人還多？真是悲哀啊！轉念一想，說不定CEO並不是什麼都不知道。如果他明明知道這些離職員工是嗜血的狼群，臨走前還順便咬了公司兩口，然而礙於現實，仍然要與狼共舞，請狼群暫時做他們的合作夥伴，那才真的是件悲哀的事。

真是個人吃人的世界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