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南印象

本週因為工作的關係，火星人意外地去了一趟越南。 而且正巧碰上越南的六十五週年國慶（1945-2010，國慶日是九月二日）以及河內建城一千年紀念（今年十月滿一千年）。

I.摩托車
從河內的『內排國際機場』搭車前往河內市區。沿路上，到處都是摩托車。
大多數的摩托車，是那種輪胎很細的、前座沒有腳踏板、沒辦法讓小朋友站在前座和車頭之間的那一種舊款的摩托車。


汽車在摩托車陣當中慢慢開。我這個外星人——不，應該說外國人，看著外面的摩托車陣，以及摩托車上頭的男人、女人與小孩，忽然想起電影《太陽帝國》當中，住在上海租界裏的小朋友，搭著私家轎車到租界外頭時，車窗外的情景。外頭是一個擁擠萬分、與租界裏頭的生活完全不同的『異世界』。

你可以看到許多三貼與四貼的騎士。多半是一男一女再加上一兩個小孩。偶然之間，會看到拎著竹竿的摩托車騎士、扛著冰箱的騎士。我的同事還看到一位騎士，胯下騎著一輛摩托車，肩膀上扛著另一輛摩托車。

車窗外頭，真的是另一個世界。

到了市區，交通更差了。這些摩托車會駛上人行道，會逆向，會為了迴轉而直接翻過馬路中央分隔島的花圃。到了某個路口，沒有紅綠燈（其實是有的，但是沒電。而且這個紅綠燈的位置，藏在樹叢後頭，分明沒有讓人們使用它的意願），所有的車輛交錯，你可以看到四面八方都有摩托車駛來——真正的四面八方，不只是左邊右邊和後面，連前面也有逆向車不斷駛來。我覺得行人根本沒辦法過馬路。

常常到越南的台商對我們說：過馬路時，不要管摩托車，就往前慢慢走，他們自然會繞過你。不過，大車不會閃開，還是要讓一讓。

過馬路好像是信仰，不要管摩托車有多麼嚇人，堅強的往前走就是了。


II.摩托車（續）
越南的大學生畢業後，工資大約美金兩百元以下。不到台灣的四分之一。但是一台細輪胎的舊款摩托車，要價新台幣五到六萬。如果是台灣常見的Scooter，也就是前面可以站一個小朋友的那種”小綿羊”，一台要新台幣二十萬左右。

摩托車那麼貴，估計和台灣早期汽車很貴是同樣的原因。雖然貴，但是人們還是得買，沒有辦法。因為那不只是代步工具，可能也是生財工具。

家母說隔壁的越南籍外勞，每天很努力地做資源回收，賺一點外快。有一天她回收了一輛即將報廢的機車，於是她想要把機車寄回越南。附近的鄰居不知道越南的狀況，還在一旁說：為什麼寄破車回家，要嘛就寄一台新的⋯⋯。

不知情的我們，都成了『何不食肉糜』的晉惠帝。


III.蛇與麵包我在越南吃了一條蛇。

台商的邀約，客戶的關係，沒辦法拒絕，只好跟他們一同到山產店用午餐。山產店裏賣一些很奇怪的食物，例如蛇和山豬之類的。如同我們到海產店吃海鮮時，客人先挑魚，然後店家宰殺，山產店賣蛇，先讓客人看過蛇之後，就在你面前把它弄死，最後成了一鍋蛇湯以及各式蛇料理。

其實我並不想吃它，但它卻因我而死。

我並不欠缺蛇肉提供的蛋白質。同桌的眾人也是。何苦弄死這條蛇？

平常我的午餐吃得並不多，但這一餐，我很努力地、心懷感謝地、比平常的食量多吃了一點。要不然，一條為我而死的蛇，被弄死之後，甚至沒被吃完，真是既殘忍又浪費。

台商是個佛教的信眾。吃蛇的事，看起來，他一點困擾也沒有。但這事卻讓我開始思考信仰的問題。

下午在車上，看到車窗外『異世界』，有不少人就在路邊擺個小桌子或小籃子，賣起了法國麵包。老婦人在路邊的大太陽下，賣法國麵包，但是看起來很像是在賣金黃色的菜瓜布。因為實在很難聯想到，大馬路邊的小桌子，上頭賣的不是金黃色菜瓜布而是法國麵包。

同車的朋友，開始聊起麵包。

據說台灣有人正在做連鎖麵包店：中央廚房、完工七成的半成品供應到各地的店面、在店面現烤以便散發誘人的香氣，而且，麵包的種類至少有一百種以上，每個都只要十五元。

這種新的營業模式，被稱為『破壞式創新』，利用上億元的資金，建置中央廚房，然後生產品質一致的麵包。這些麵包看起來不是廉價品，是出自比賽得獎師傅的設計，而且是在各分店的店面現烤，每個卻只要十五元。如果成功，大概就是7-11打垮傳統柑仔店的翻版。台灣現有的傳統麵包店，沒有幾家能生存。

同行友人興沖沖地談論此事，我卻忽然感到悲哀了起來。

傳統的麵包店，知道他們大難臨頭了嗎？我猜不知道。即使知道，在沒有太多出路的情況下，也只能坐以待斃。這就是現實的世界。

我家附近，有一家麵包店，店名叫『思源』。這家店的老闆和老闆娘，剛開始賣麵包的時候，沒有店面，是靠著一輛小發財車，四處廣播叫賣而起家的。認真的夫婦倆，辛苦了好幾年，憑著好手藝贏得口碑，好不容易攢了點錢，有了自己的店面。店名取為『思源』，就是要提醒自己：飲水要思源，倘若今日稍稍成功，要記得當初如何辛苦過來。這樣一家小店，如今可能被一些手擁上億資金的財主變出來的新花樣——所謂的『破壞式創新』——搶走原有的市場。真是一個令人感到難過的故事。

憑雄厚資金賺錢並不違法。更何況，他是用破壞性創新，找到賺錢的門道，更是厲害之至。只不過，財主還差多賺的那些錢嗎？上億的資金應該已經夠花一輩子了，何苦扼殺諸多辛勤夫婦的生路？

我忽然想起了那條蛇，死前悲哀的眼神。